崇祯在心里算了算。
三大营,五城兵马司,禁军,锦衣卫,东厂和唐通的欠饷,总共有九十多万银子的缺口。
不考虑吴三桂的话,他至少要准备一百五十万两银子。一部分作为赏银,一部分作为粮饷,剩下的募兵。
“王承恩,把户部和内帑的账册拿来!”崇祯吩咐道。
王承恩不敢怠慢,亲自把账本递到崇祯手中。
打开略显老旧的账册,崇祯一页一页的翻。越往后翻,速度越快,翻到最后一页时,崇祯突然生出一股邪火。
他啪的一声将账册扔到地上,坐在龙椅上咬牙切齿。
堂堂大明朝,国库存银竟然只有黄金三千两,白银一万两。
换算成银子加起来也就四万两!
四万!!!
在北京城随便找一个三品以上的官员抄家,抄出来的财产都不止四万。
他知道,自天启朝以来,国库一直亏空。
朝廷没钱,国家就会停摆。天启皇帝没办法,只能内帑的钱拿出来用。
好在天启皇帝有魏忠贤,他有办法搞钱。
结果呢?
崇祯上台后把魏忠贤砍了!
他糊涂啊!
魏忠贤也好,东林党也罢,无论谁当权都会贪污。
魏忠贤贪污的银子早晚是皇帝的,而那些东林党贪污的银子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。
崇祯拿起内帑账册翻看。
国库存银四万两,内帑十六万两。
加起来二十万两银子。
怪不得历史上崇祯不敢南迁,他怕南迁的路上士兵们因为缺饷哗变!
看着冰冷的数字,崇祯的心也慢慢变冷。
他胸中的怒火慢慢凝聚,变成一把砍人的刀。
他握着刀柄,怒道:“平日里贪钱也就罢了,现在国库空虚,朝廷危在旦夕,他们竟然还敢贪!找死!”
旁边的吴梦明和王之心同时低下头,心里发虚。他们心里清楚,崇祯表面上是对着账册发火,实际是在警告他们。
崇祯看着他们二人的表现,内心稍感安慰,锦衣卫和东厂是他的刀,用刀前敲打一番,才能让刀更加锋利。
他话锋一转,说道:“朕记得,吴指挥使的儿子后天大婚,王承恩替朕准备一份贺礼。”
吴梦明顿时一愣,大明朝国事繁忙,流贼将至,日理万机的皇上竟然还惦记着他儿子的婚事。
“陛下,臣承受不起!”
“你是朕的左膀右臂,勿再推脱。”
“臣...谢万岁隆恩!”杀人不眨眼的吴梦明跪在地上,红了眼眶。
崇祯转头看向王之心:“王之心,你总领东厂,手下的太监们该管管了。”
王之心一脸茫然,他先是磕了一个头,随后谨慎的问道:“陛下,臣惶恐。”
“惶恐?只是惶恐吗?杜勋出自你的门下,塘报说他尽节了,可是据朕所知,他和王承胤投敌了!”
投敌?
王之心听罢脸色巨变,皇帝的话透露了两个消息。
一,杜勋投敌了。
二,陛下是从其他渠道获得的消息。
昨日宣府告破后,锦衣卫和东厂分别从自己的渠道得知,前尚膳监掌印太监杜勋尽节自杀。
他们都没查清消息竟然被皇帝查明了,这是一件让人听起来很恐怖的事。
难道皇帝还有其他情报组织?
王之心浑身一抖,伏在地上说道:“是臣管教失当,求陛下恕罪。”
崇祯狠狠盯着王之心,不说话。
王之心贪财,家产虽然比不上勋贵,相比其他人来说也是一笔巨款。
崇祯不说话。
他在思考要不要换掉王之心和吴梦明。
东厂和锦衣卫是两把刀,杀人前需要打磨好。
但是...
一旦换人,东厂和锦衣卫内部将会乱一段时间。
换做平时没问题。
现在时间紧迫,无论大明还是他,都无法接受混乱带来的后果。
见崇祯不说话,王之心慌了:“臣失职,求万岁爷饶命。”
崇祯微微点头:“既然知罪,一会早朝的时候朕会给你将功赎过的机会。”
“谢万岁!”
“你们都是朕的臣子,有错改之,无则加冕。流贼将至,汝等应齐心协力帮朕御敌。”
“臣等遵命!”吴梦明和王之心同时叩首,唯独李若琏磕头时有些失落。
崇祯将他们的三人的表现看在眼里,心中的计划逐渐成型。
吴孟明为人还算公正,但平日里做事不拿主意,看着东厂的菜碟下菜,东厂怎么干他就怎么干。
王之心能干事也敢干事,软肋也很明显:爱财如命。
李若琏为人忠诚,不贪财,是个可以信任的人。
既然这样,吴梦明继续和王之心搭配,他们是皇帝的刀,是皇帝的枪。
李若琏藏在暗处,干脏活累活。
“吴梦明,一会朝会时,朕和百官的话你要一字不漏的记下来。如有错漏,治你的罪!”
“臣遵旨!”
吴梦明掏出纸笔,默默退到一旁。
不多时,王承恩走进偏殿,恭敬的说道:“皇爷,已将两万两银子交于定西伯唐通。”
“朕知道了。”
“左都御史李邦华在门外侯旨!”
“让他进来。”
“是。”
太监传完话,满头白发的左都御史李邦华迈步走进大殿。
脸颊干瘦,后背微驼,在老旧朝服的映衬下,给人一种随时都要嗝屁的感觉。
行叩拜之礼的同时,李邦华低着头两只眼睛在大殿内一番搜索。
当他看到吴梦明和王之心的时候,心里咯噔一下:坏了。
锦衣卫头子和东厂头子同时出现,准没好事。
李邦华咽了口唾沫,小心翼翼的说道:“臣李邦华奉旨面君。”
崇祯冷冷一笑:“李邦华,有人告发你结党营私,贪赃枉法,欺君罔上,你可知罪?”
李邦华抱拳拱手:“陛下,可有证据?”
“证据?你二十九岁入仕,现任左都御史一职,年俸禄不过百余两。你来告诉朕,万两家产从何而来?”
“既然证据确凿,就请陛下治罪!”李邦华毫不畏惧的说道。
他不否认贪污,但贪污一事不能怪他。
大明官员俸禄低,那点俸禄本就捉襟见肘。再加上崇祯登基以来国库空虚,朝廷时不时的缺饷缺俸禄,为了一家老小,就算清官也得靠贪污活下去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,欲z望慢慢增长。
久而久之,大明官场贪腐之风盛行。
“治罪?呵呵!”崇祯冷笑一声,“你是左都御史,按照大明律,该当何罪?”
大明律...
提起这三个字,李邦华浑身一颤。
若是按照大明律,贪污六十两以上者扒掉人皮,在里面填满稻草,悬竿示众。
“臣...死罪!”李邦华心灰意冷,做好了赴死的准备。
他只希望吴梦明和王之心动手的时候轻一点,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。
“哎!”崇祯长叹一声,“你没罪!”
没罪?李邦华有点懵。
“朕知道,若是不贪,你们一家老小都得饿死。归根结底是朕的错,让大明的朝臣吃不饱穿不暖。”
“万岁,臣惶恐,臣认罪,是臣的错,与万岁无关。”李邦华颤颤巍巍的说道。
他搞不懂崇祯要干什么,前一刻说他死罪,后一刻又说他没罪。
如此反复无常,肯定有什么阴谋。
“哎,过去的事既往不咎,希望你以后律己律人,为大明尽心尽力。”
李邦华咽了口唾沫,回过神后急忙磕头道谢:“谢万岁不杀之恩,臣愿效犬马之劳。”
崇祯想重用李邦华。
重用前须敲打一番,让他不要太过得意。
不过也仅仅是敲打。
李邦华不怕死,历史上他得知崇祯死后,留下“堂堂丈夫兮圣贤为徒,忠孝大节兮誓死靡渝,临危授命兮吾无愧吾”三句话。
随后自杀殉国。
“王承恩,把冯元飏的信给李御史瞧一瞧。”
王承恩急忙密信递到李邦华手中。
李邦华看完后皱着眉,沉思不语。
“李御史,你怎么看?”崇祯问。
“臣以为,此乃中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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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遵旨!请陛下移驾到旁边军器局的院子,按规矩仓库附近不能有火。”
等崇祯在来到军器局后锦衣卫早已清场,现场除了范景文、焦勖和汤若望以外,再无其他官员。
军器局测试火器威力的院子很大,远处的地面上扎着木桩,再往远处种着密密麻麻的树木。有的小树上面绑着木板,有的扎着草人,草人身上穿着各式各样的盔甲。
工部不仅制作火器,还负责制作防具。
颇有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意思。
火器依次摆放,只等点火测试。
得到崇祯的示意后,王承恩安排随行的锦衣卫开始测试火器。为了保护皇帝的安全,测试火器的工作继续由锦衣卫来完成。
轰!轰!轰!爆炸声不断。
各种各样的火器被依次点燃,整个军器局院子瞬间被烟雾笼罩...。
看着木桩上被洞穿的铁甲和木板,范景文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。
放眼整个大明,只有他工部的火器能称最强。
“不知火器的威力是否符合陛下的预期?”
崇祯直摇头,“不够!”
范景文嘴角抽了抽,这些已经是大明的家底了,陛下还想要什么?
他低着头问道:“陛下,臣不明白。”
崇祯反问:“如果流贼攻城,你用哪些火器应对?”
“远处用火炮,近些用鸟铳和佛朗机铳、弓弩,再近可以用火铳,滚木礌石。”
“如果敌人冲锋到城墙之下,火炮和佛朗机笨重,无法调转炮口朝下发射,能用的火器还有哪些?”
范景文皱着眉头想了想,说道:“火枪,火铳,手铳足矣。”
“你敢保证工部的火枪和火铳,能穿透流贼身上的重甲和手里的厚盾?”
“不...不敢保证。”
崇祯冷哼一声。
他看火器不是为了听个响,而是根据他们的实际使用效果,考虑如何在守城战中发挥最大威力。
以明军现在的火器,没法守城。
三大营的老弱病残虽然战力低,但好歹会使用火器。
招募来的新兵蛋子就算能学会使用火器,也无法在短期内熟练使用。
稍有不慎误伤友军。
误伤人还好,一旦失误击中火药箱,后果不堪设想。
范景文见崇祯似有不悦,急忙问道:“陛下,库中还有一些被淘汰的老式火器,需要测试吗?”
“不用了。”崇祯挥手让焦勖和汤若望来到近前,低声问道:“你们工部能不能制作一批手雷?”
范景文一脸茫然的看向焦勖,焦勖同样茫然的看向汤若望,汤若望则懵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。
都不知道手雷是何物。
范景文搜肠刮肚的想了一会后毫无头绪,只好低声下问:“陛下,手雷是何物?”
“你们可以把手雷理解为大号爆竹,爆竹外面包裹一层铁皮或铁珠,爆炸后铁珠四溅,以此伤敌。就算敌人有重甲罩身铁珠无法穿破,爆炸的巨响也可以将敌人震成内伤。”
“朕的话,你们听明白了吗?”
三个人先是互相对视一眼,思考崇祯的想法是否可行。
爆竹能炸伤人。
每到过年,各地均有爆竹炸伤孩童的事出现。
不过想炸伤人得有两个前提。
一,爆竹距离人足够近。
二,威力足够大,如果对方有盔甲,爆竹火药的使用量将是惊人的。
范景文第一个反应过来,点了点头。
他饱读诗书,此时心中已有了手雷的雏形。
手雷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唐朝中期,那时的人们把火药制作成各种形状杀伤敌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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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面无表情的吩咐:“王承恩,你出去一下关好殿门,不准任何人进来。”
等王承恩走后,崇祯才淡淡说道:“李若琏,你可曾听闻世修降表衍圣公?”
锦衣卫都指挥使李若琏脸色怔了怔,然后大吃一惊地低声说道:“陛下...陛下难道是要...杀衍圣公?”
“陛下万万不可啊!”李若琏的一脸的惊慌。
如果不是君臣有别,他甚至想爬到崇祯的脚下求情。
“孔子乃历代读书人的榜样,孔门世代子孙也都是书香世家。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,历代王朝皆以儒学为正统,大明朝亦是如此!太祖皇帝一统天下后,亦是册封孔希学为衍圣公。”
“儒学影响深远,衍圣公更是文学泰斗,被天下读书人奉若神明!”
“如果陛下将他杀了,不但会动摇大明国本,更将会受到满朝文武官员,天下读书人,乃至天下百姓的唾...指责!”
在得知崇祯想要杀衍圣公后,李若琏甚至冒出一个想法:崇祯疯了!
贪官污吏杀就杀了,老百姓户会拍手称快。
杀勋贵和商人也是一样的道理,老百姓对他们的死只会幸灾乐祸。
杀读书人也可以,但杀读书人的代表衍圣公不行!
崇祯淡淡一笑,反问道:“你不敢?”
李若琏跪倒在地,“陛下,臣并非不敢,而是不能!臣可以不要名声,但陛下不能。一旦走漏风声,陛下圣明将严重受损,臣担不起这个责任。”
“李若琏,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!”
李若琏刚想继续解释,却听崇祯说道:“朕没有傻到招惹天下读书人的地步!朕是让你去衍圣公府杀人,不是杀你杀衍圣公。”
呼,原来如此!
李若琏伸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,在深呼吸的作用下心跳慢慢恢复正常。
不杀衍圣公就好!
再说了,衍圣公身在山东,就算想杀他也得去千里之外的兖州府(曲阜隶属于兖州府)才行。
“请陛下赐教。”
崇祯没有直接说,而是话锋一转问道:“朕让百官、勋贵派家丁协助守城,衍圣公府可曾派人?”
明朝有两座衍圣公府,一座在曲阜,另一座在京师太仆寺衙门旁边。是明英宗赐给孔子后裔的府第,亦称衍圣公府。衍圣公凡遇进京朝贺,都在此居住。
不在京时,由后代打理。
“回陛下,派了一个张姓仆人,在西便门守城。”
“那就好,今夜你前往太仆寺衙门旁的衍圣公府,杀一个孔家的后人,记住只许杀一人!死状要惨不忍睹。”
一人?是不是少了点?
不等李若琏想明白,崇祯继续说道:“杀完后在墙上面留下血字:开城门迎闯王,否则全城杀光!”
“遵旨。”
对于衍圣公一门,崇祯没有任何好感。
元末明初时期,衍圣公孔克坚向元顺帝上疏献策“今勤王之兵颇众,与之决战,盗(指朱元璋)可平也。”
然而,他上疏的同时又派儿子孔希学代替他自己去南京朝见朱元璋。
如此首鼠两端,实在可恶!
八旗兵入关后,被明朝奉养了近三百年的衍圣公,再一次展现了家族遗传思想:人择明君而臣,鸟择良木而栖!
赶在所有人面前向年幼的顺治皇帝上呈《初进表文》。
后来顺治让礼部向全国发出剃头令,衍圣公召集众族人商讨后,在衍圣公府门前陈设香案,宣读圣旨,集体剃发。
忠诚与否倒是其次,重要的是孔府有钱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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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哦?上策是什么?”崇祯盯着李邦华问。
“臣以为陛下应固守京师,遣太子去南京监国。若京师告破,陛下殉国,大明还有半壁江山!”
卧槽!
大殿内所有人心中同时骂了一声。
吴梦明咽了口唾沫,除了他,没人敢当着皇帝的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。
李邦华的嘴真是又臭又硬!
“大胆!”不用崇祯说话,旁边的王承恩马上站了出来。他指着李邦华的脑袋怒道:“大胆李邦华,竟敢诽议当今圣上,按律当斩。”
李邦华毫无畏惧,继续说道:“京师乃我朝根本,不可废弃。况且吴三桂千里勤王,正在赶往京师的路上,若陛下此时弃城而走,大明最后一支精锐将拱手让人。”
“反观流贼,暴政匪兵,必不能久,辽东的建奴才是大明的心腹大患。有京师在,建奴不敢长驱直入。若是京师易手,建奴以此为根据挥师南下,大明危矣。”
崇祯眉毛一挑,不由得对李邦华刮目相看。
他说的太好了,把当前各方势力的局面,未来的局势,分析的一清二楚。
简直和历史一模一样!
这位左都御史是个人才。
“那李御史再说说流贼必不能久的原因。”崇祯继续考验。
“是。”李邦华见崇祯不但没生气反而很是高兴,顿时把心放回了肚子。
他将额头上的冷汗擦干,继续说道:“赋税乃朝廷之本。”
“朝廷赋税来源无非田赋,里甲正役和杂税。流贼宣称免田赋,那么能征的税只有里甲正役和杂税,杂税中以商税最多。”
“商税的来源是商人,流贼一路来将商人乡绅盘剥杀戮,十去七八。”
“无税收的流贼只能不停地抢,等有一天抢不到钱粮,他们自己就散了。”
李邦华的观点,崇祯非常认同。不止他,历史学家们也认同。在那个农业为本的封建时代,均田免粮的政策注定行不通。
据统计,明朝百分之七八十的税收来自于田赋。
免了这部分,无异于自掘坟墓。
崇祯对李邦华的表现十分满意,他站起身,摆手让吴梦明、王之心还有李若琏离开。
等他们走出殿门后,崇祯来到李邦华面前说道:“李御史果然才识过人,朕打算让你入阁担任首辅,如何?”
皇上想让我当首辅?李邦华心中大呼不妙。
崇祯当了十七年皇帝,换了十九个首辅。
轻则免职,重则砍头。
权利看似很大,风险却也很高,有时还得替皇帝背锅。
现在文官们,已经没人愿意争取这个烫手山芋的内阁首辅之位!
但是。
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迎难而上才行!
快速思考后,李邦华觉得这是个机会。
连忙说道:“陛下,内阁事巨,规矩繁多,但向来是先入阁再提任首辅,臣直接担任首辅有些不合规矩。”
崇祯淡淡一笑:“朕的话就是规矩。”
李邦华见状,不再犹豫,跪地谢道:“臣李邦华,谢陛下隆恩。”
“别谢这么早,朕的话还没说完,李邦华你怕死吗?”
李邦华愣了下,想了想认真说道:“若是陛下让臣死,臣就不怕死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臣这一世,所图不多。或位极人臣,或腰缠万贯,或史书留名。”
“今日陛下让臣担任首辅,位极人臣的愿望已经实现;能让陛下杀的人,定会史书留名。臣不在乎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,只有庸庸碌碌的人才会被历史遗忘。”
李邦华的话说进了崇祯心窝里,他站在原地,静静地看着这位年近古稀的老臣。
此时的他只有一个念头:李邦华就是老子要找的人。
不过。
在此之前,还有件事需要确认。
崇祯转过身,声音肃穆:“朕需要一个权臣,能镇压朝堂的权臣。”
“朕会给他天大的权利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。朝臣,宦官,勋贵,宗亲,他想杀谁就杀谁,朕不会管。只要能弄来银子,贪的不过分,朕也不会管。”
“朕活一天,就能保他一天的荣华富贵。”
“但是!”
“朕若是死了,那人的下场可能比严嵩还要惨!”
“他可能青史留名,也可能遗臭万年,亦或是毁誉参半。”
“你能承受吗?”
王承恩不可置信的看着崇祯,感觉眼前这位皇帝的身影很是陌生。
皇爷这是要放权?
他登基以来最讨厌的就是权臣。
而且。
正值内忧外患之际,此时放权会不会加剧大明朝的风险?
李邦华抬起头,苍老的脸颊上满是皱纹,唯独那眼睛炯炯有神。
他认认真真的站起身,再次跪地磕头:“请陛下放心,臣不想当严嵩,只想做张江陵(张居正)。”
“好!李御史暂且退去,朕要朝会了。”
“遵旨!”李邦华退出偏殿。
等李邦华走出大殿,崇祯才从他身上收回期待的目光。
他这么做有两种原因。
首先,崇祯自登基以来杀了太多人,二品以上的官员就有十八人,二品以下的更是多达百余人。
内阁更不用说,他执政十七年,换了十九任首辅(其中有两人复任两次)。
这里面有权臣奸贼,也有国家栋梁;有贪腐之辈,也有克己奉公之人。
往往是新首辅还未站稳根基,便被换了。
导致政令出不了京城(出了京师也没用,党争忠心已经由朝堂转移到州府之中),国家越来越乱。
运气好的被免职,运气差的被处死。
有道理吗?
没道理!
于是官场上人人自危。
崇祯后期,东林党已经没了实权,朝堂上的党争进入到平稳阶段。
矛盾去哪了了?它不会消失,只会转移。
一部分转移到州府,另一部分变成了君臣的矛盾。
崇祯想干什么,他们就反对什么。
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价值。
重用李邦华的目的是重启朝堂上的党争,把君臣的矛盾转移成党派矛盾。
他要借李邦华的手,搞钱,杀人!
钱从何来?
短期靠抄家,长期靠税收。
杀谁?
内斗的文臣,贪腐的朝臣,富可敌国的勋贵,投敌叛国的商人!
崇祯理了理情绪,吩咐道:“王承恩,召集百官朝堂议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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唰--
皇极殿瞬间冷的让人不寒而栗。
魏藻德直接愣在原地。
前一刻还是高高在上的内阁首辅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;眨眼间就要身首异处,三族被灭。
他呆呆的看着崇祯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他没想到,崇祯竟然敢杀自己!
不,不止杀人,还要灭他三族!
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低着头,双拳紧握。
不是害怕,是激动。
陛下终于对这帮误国误君的文臣下手了。
太解气了。
李若琏见冲进来的锦衣卫站在原地发愣,马上怒道:“你们四个是聋子吗?还不拉下去行刑!”
四个锦衣卫得到命令后不由分说,架起魏藻德拖出大殿。
内阁首辅魏藻德终于缓过神,但是心态已经崩了,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崇祯灭他三族。
他指着群臣喊道:“诸位同僚,我平日里待诸位不薄,帮帮我!”
兵部尚书张缙彦闭着嘴一声不吭。
现在的他已经自身难保,帮魏藻德求情根本不现实。
就算他没罪,也不会帮。
魏藻德已经完了,彻彻底底的完了。失去内阁首辅位子的他只有一个作用:顶在前面还能吸收皇帝的怒火。
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!
老老实实认罪还有活路,跪地求情肯定会引火烧身。
其他大臣你看我我看你,一个个欲言又止,欲拒还迎。
若是在平时,肯定有人跪下来求饶。
但今天情况不同。
崇祯先是通过太子南迁把朝中大臣分为两派,去南京的大臣怕被剥夺资格,肯定会皇帝他站队。
借钱的时候,他只点了内阁首辅魏藻德,兵部尚书张缙彦,成国公朱纯臣还有工部尚书范景文的名字。
他们四人虽然身居高位,却彼此不合。
魏藻德担任首辅仅仅六个月,羽翼尚未丰满。没被点名的大臣为了自保,会持观望态度甚至向皇帝站队。
最后。
他给魏藻德定罪时说的话表情自己的态度:你们都有罪,朕可以选择性无视。
于是,被点名的这几人被孤立了。
有人真心打算求情吗?
有,而且不少。
求情是一个充满学问的行为,众人想求情却不愿第一个站出来。
毕竟枪打出头鸟!
此时站出来求情,崇祯肯定会把怒气撒到那个人身上。
后果可能比魏藻德还要严重。
一帮官场老油子你看我,我看你,谁都没吱声。
就在他们犹豫时,殿门外丧失理智的魏藻德开始破口大骂:“朱由检!昏君!”
“在位十七年昏庸无道,误国误民!”
“大明朝就要毁在你这个亡国之......”
魏藻德的声音戛然而止,是锦衣卫让他闭了嘴。
过了会儿,一个锦衣卫回来复命:“陛下,内阁首辅魏藻德已经被斩首。”
皇极殿内,针落可闻。
成国公朱纯臣见众臣都跪在地上,唯独自己站着,很是突兀。于是悄悄弯腰,屈膝,轻轻下跪。
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。
崇祯冷笑:“成国公,刚才你站起来作甚?”
朱纯臣浑身一颤,
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,低声回答:“万...万岁,臣刚才想制止魏藻德。”
“呵!”崇祯不屑的一笑,在他眼里,朱纯臣已经是个死人了。
“内阁首辅魏藻德已经伏法,现首辅位置空缺,诸位可有人选推荐?”
文武百官跪在地上交流眼神后,默不作声。
魏藻德是崇祯十三年状元,擢为翰林院修撰,从六品。
崇祯十六年八月入内阁担任阁臣,崇祯十七年二月担任首辅。
他用时不到四年,便从一个六品官员升为二品大员。用了半年时间从阁臣升到内阁首辅,可以说是大明朝升职最快的官员没有之一。
同时也是下场最惨的内阁首辅,没有之一。
此时内阁首辅的位子,在文武百官眼中比流贼还可怕。
见众人不语,崇祯提议道:“朕打算让李御史入阁担任首辅,如何?”
一众朝臣听罢纷纷松了口气,在三位阁臣的带领下跪地说道:“陛下圣明。”
崇祯点头:“即日起,李邦华入内阁担任首辅大臣。至于吏部和礼部尚书的缺,容朕想想。”
魏藻德本就担任礼部尚书一职,二月初的时候前吏部尚书李遇知告病还乡,崇祯便让魏藻德担任两个部门的尚书。现魏藻德已死,职位空缺。
兵部尚书张缙彦不出意外的话,也会出意外,需要找人补缺。
他目光在朝堂上扫视一圈,片刻后有了主意。
“兵部尚书张缙彦,你可认罪?”
张缙彦终于等到了这句话,他伏在地上声音无比悲怆:“臣有罪,求陛下开恩。”
“好,既已认罪,就免去你兵部尚书一职,听后发落。”
“谢陛下隆恩。”张缙彦见崇祯没有追究的意思,松了口气。
“即日起,李邦华卸任御史一职,转任兵部尚书;内阁大臣邱瑜迁吏部尚书;内阁大臣范景文兼任工部和礼部尚书;内阁大臣方岳贡迁户部尚书。”
“如何?”
“陛下圣明,我等谨遵圣上旨意。”在四位内阁成员的带领下,文武百官齐声跪倒。
见没人反对,崇祯长舒一口气。
他这么安排是有道理的。
李邦华是带兵的好手,兵部尚书一职非他莫属。
邱瑜为人忠诚,原来在礼部担任左侍郎,没有党派适合去人事部门管事。
范景文为人清廉,工部干的全是花钱的活,让他继续担任下去最为合适。至于礼部,现在这个情况可有可无,随便找个人安排就行。
最关键的户部他选择了方岳贡,方岳贡以清廉闻名,户部就缺这样的干部。(户部尚书在前尚书倪元璐辞职后一直空缺,具体事务由左侍郎王正治处理)。
“汝等回到衙门各司其职,不得有误。”
“臣等遵旨。”
“没被点名的人可以走了,襄城伯,内阁和被点过名的人留下。”
没被点名的文武群臣如获大赦,纷纷站起身,忙不迭的叩头离开。他们身上都不干净,只要皇上愿意查,肯定有所收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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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容刚想说什么,被高文采伸手制止。
“我累了,这一次就让张公公带着你们冲锋吧。”
眼看敌人越来越近,张容来不及悲伤,迅速调整队形。
“高文采,这一次冲锋的口号就由你来喊吧,打完这场仗咱们一起吃烤馒头。”张容伸出满是血迹的左手,擦了擦眼睛。
“好,全体都有...”
“杀!”
铁蹄铮铮,刀剑齐鸣。
张容揉了揉湿润的眼睛,指挥残存的五百骑兵向敌人再一次发起冲锋。
他回头看向高文采的尸体,心中五味杂陈。
东厂素来瞧不上锦衣卫,内部称锦衣卫是陛下的狗,他们才是陛下的奴婢。
不知为何,今日他竟对高文采的死感到了悲伤。
或许是因为那几顿烤馒头吧!
张容化悲伤为愤怒,催动胯下的战马,朝对方的主将冲了过去。
在他的带动下,五百骑兵宛如滚滚洪流,倾泻而下。
骑兵交锋,胜在气势。
果毅将军张能看着冲过来的五百骑兵有些诧异,对方明明只有五百人,却有着五千人的气势。
来不及惊骇,双方的骑兵纠缠在一起。
惨叫声此起彼伏,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此逝去。
有的人被马压在身下,骨头折断内脏碎裂;有的被砍下胳膊,趴在马背上惨叫;有人身上扎满了箭矢,仍然挥舞着武器冲向敌人;有人头盔丢失被削掉半个脑袋,剩下的一只眼睛绝望的寻找归宿。
这是一场血与肉的战争,钢铁是永恒的旋律,战马嘶鸣间,胜负已分。
冲锋过后,果毅将军张能回身观察,发现身后的骑兵仅余五六百骑。
要知道,刚才支援两队合二为一,至少有一千三四百人。
就算对方战斗力再强,也不可能一个冲锋杀他一半人。
往远看,有五六百个骑兵与战马一起摔倒在地。
那些战马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,鼻子前的白雾在月光下尤为明显。
人可以凭一口气撑着,战马不行。
连日奔波没有得到充分休息,再加上之前连续的冲锋,将这些马最后一丝力气都榨干了。
一个士兵走到倒地的战马面前,手中的鞭子不停地抽打:“起来,快他妈起来!”
然而战马浑身发烫,肌肉抽搐四肢僵硬,已然废了。就算不死,救过来也无法骑乘。
张能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,知道大势已去。
完了,彻底完了!
功劳没抢到,反而损失三千精锐。
这些精锐都是他亲自带出来的,痛,真痛!
“将军,明军以逸待劳,咱们撤吧!”一个亲兵坐在马上提议道。
“撤!”张能犹豫一秒后,下达了决定。
“战场上那些兄弟怎么办...?”
看着战场那些尚在战斗的士兵,张容的心再次痛了一下。他们没有投降,而且举起手中的武器奋勇抵抗。
可骑兵没了马犹如将军没了兵,突然站在平地上战斗根本不习惯,顷刻间被明军斩杀。
“自求多福吧!没有马,即便被咱们救了,他们也跑不过明军。”
张容此时与左都督刘文耀率领的八百骑兵会和,他大声喊道:“刘都督,太子安危如何?”
“放心,无恙。”刘文耀冷漠的眼神在战场上来回搜寻。
擒贼擒王,对方想抓太子,他也想抓住对方的主将。
片刻后,他找到了张能。虽不知对方的姓名,但傲然立在一群骑兵中,而且气势不凡,肯定不是等闲之辈。
他指着张能的位置喊道:“王世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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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蜚好不容易明亮的眼睛再次黯淡下去。
完了,没辙了。
等等...
黄蜚的双眼重新燃起了希望:“刘都督,既然刘泽清早晚要与太子殿下见面,让殿下身藏利器,到时候趁其不备进行偷袭怎么样?”
刘文耀没有立刻反驳,而是对朱慈烺拱手施礼:“麻烦太子殿下与臣演练一番。”
朱慈烺点点头,站起身。
刘文耀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把折扇,递到朱慈烺手中。
对他说道:“太子殿下,现在臣就是刘泽清,您还是太子。现在臣向您施礼,您想办法一刀杀了我。”
朱慈烺点头接过折扇。
在刘文耀单膝下跪的瞬间,朱慈烺拿着折扇的手臂先是向后弯曲,随后蓄力向前猛刺。
刘文耀甚至没有用手格挡,身子轻轻一侧便躲过了攻击。
顺势抢过折扇,抵在了太子的脖子上。
黄蜚看罢顿时心灰意冷。
太慢了!
太子的动作在他眼里慢的出奇。
到时候非但刺杀不成,反而会解锁送货上门的成就。
不行,还是不行。
安排其他人刺杀也不现实,刘泽清知道自己的行为让朝廷不爽,对朝廷的人会处处设防。
不用多,只需安排十几个亲兵围在身旁,想偷袭也无从下手。
良久,一直没说话的朱慈烺发话了:“两位,我有一计,不知行不行?”
他已经从懵逼的状态中醒了过来。
之前躲在父皇的羽翼下,外面的风吹不进,雨淋不到。
以为大明江山像紫禁城的城墙那般坚固。
走出皇城离开京师,没了父皇的庇护,他终于意识到现实是多么残酷。
一路走来,路遇之人皆有菜蔬之色。更有饿殍载道易子而食的情况发生。
看惯了金银玉带的他瞬间被吓懵了。
本想找人开导一番,但左看右看之后选择了放弃。
他不能把自己柔弱的那边展现出来,否则会被朝臣和勋贵抓住弱电。
时间长了,他这个大明储君会被那些勋贵朝臣玩弄于股掌之间。
此时此刻必须靠自己!
见太子发话,刘文耀和黄蜚立刻看向他,眼神恭敬。
“殿下请讲,臣等洗耳恭听。”
“离开京师前,父皇递给我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天干地燥用火药!这一路我也没搞清楚是什么意思,现在好像明白了。”
......
午夜。
铁门关的守卒发现有一道亮光从远处快速逼近。
守卒不敢怠慢,急忙将同伴喊醒,躲在垛口后仔细观察。
随着灯光渐近,守卒发现是一个骑马的人手里拿着一盏气死风灯。
借着灯光可以看到此人穿着明军制式的盔甲。
眼看来人接近城门,一个守卒张弓搭箭并喊道:“来人止步,再往前就射箭了!”
骑马人勒住缰绳,战马停止前进。
“别射箭,自己人!在下张远,是山东总兵刘泽清刘大人的属下,奉旨来铁门关护送太子殿下去往南京。”
“这是刘总兵的公文!”说着,张远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封信,拼命挥舞。
(PS:明代公文名称特别多,为了方便阅读以公文代替。)
城墙上的守卒见状迟疑片刻后大喊:“将公文放入篮中,随后退到二十步外。”
随后,守卒将一个篮子用绳子绑好,将篮子沿着城墙下放。等张远将公文放到篮子里面后,拽着绳子往上提。
张远后退二十步的同时,开始对铁门关进行侦查。
城墙上的守卒比往常多,旌旗也多了不少。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目,但凭感觉不是原来的守军,大概率是太子带来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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