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
傅九霄身躯一颤,随后又故意作出满不在乎的模样。
「普天之下那么多尸体,怎么这点小事都要来烦朕!」
那些侍卫面面相觑,最终犹豫道,「可那具尸体……穿着国师朝服,再加上没有双手,属下斗胆猜测会不会就是国师……」
这侍卫还没说完,便被傅九霄抓起茶盏砸到了额头上。
「胡言乱语!你怎么也信了琅华的诡计!」
「她可是国师,怎么可能死?带朕去看!」
说完,傅九霄脚步有些虚浮地夺门而出。
当他亲眼看到我的尸体时,竟被惊地愣在原地。
只见我的脸上满是伤疤,再加上被井水泡了一年,整个人都无比浮肿。
身上的肉已经腐烂了大半,散发出难闻的臭味。
傅九霄强行镇定了心神,发出哈哈大笑。
「不是琅华,不是她!这具尸体连脸都看不清,凭什么确定是她!」
「何况琅华此人最是工于心计,她如今不过是见大梁有难便贪生怕死,用了一出金蝉脱壳的假死计罢了!」
「可笑你们这些蠢货,竟然都被她骗了!」
周遭只有傅九霄的大笑声,其他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我看着傅九霄自欺欺人的样子,讥讽一笑。
如今傅九霄不肯承认我死亡的事实,不过是因为他无法面对罢了。
他接受不了我永远地离开可他,更接受不了大梁将在他的手中走向灭亡。
可突然,一块玉佩从我的尸体上落下。
傅九霄一怔,随即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。
「琅华……你为了骗朕,连朕送你的玉佩都不要了吗……」
当年,傅九霄被困锦州城,我回朝为他请援军。
出发的前一夜,他向我表明心意,并将从小戴到大的玉佩赠予了我。
「愿如此玉,朝夕相见。」
从那以后,我便再也没将这玉佩摘下来过。
「琅华,你别再和朕赌气了好不好,朕原谅你的所有过错,你现身吧好不好?」
傅九霄对着空气大喊大叫,刻意地回避着地上那具我的尸体。
他拒绝承认那是我,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回了皇宫。
可无论他怎样努力,都无法忽视心底的烦躁。
再加上如今大梁的内忧外患,桩桩件件事情几乎快把他逼疯了。
也就在这时,天牢传来消息,忘尘师太招供了。
10
傅九霄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冲进天牢。
「说!琅华现在藏到哪里去了!」
忘尘师太此刻已经被折磨的没了人型,不但被砍去四肢做成了人彘,还被强行吃下去了蛊虫。
她每活一秒,便要多感受一秒蛊虫噬心之痛。
只见她满脸泪痕,不停地求饶,「陛下饶命!奴婢什么都愿意说!」
「国师她,她一年前就死了,尸体就在净月寺的水井中!」
我看到傅九霄瞬间白了脸色,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。
忘尘并不知道他昨日从净月寺水井中打捞上来了一具尸体,那么她的口供能够与现实吻合,便只有一种情况。
那便是忘尘所言非虚,我真的已经死了。
意识到这件事的傅九霄脸色如纸,心神剧裂,急火攻心之下竟然吐出一口鲜血来!
「琅华是我大梁国师,手段通天,究竟是怎么死的!」
「是……是月贵妃动的手!就算国师本事再大,可也敌不过千军万马啊!月贵妃带人包围了净月寺,将国师毁容、断手……还……」
忘尘越说声音越小,因为她看到傅九霄的脸色已经黑的要滴水了。
「还什么?那面墙上的东西,都是真的吗?」
傅九霄颤抖着问道。
而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,他竟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。
这位昔日里叱咤风云的帝王此刻抖的像个孩子,眼眶中盈满了泪水。
「琅华……」
傅九霄终于意识到,我已经彻底死了。
只见他蓦地红了眼眶,发出一声嘶哑又凄厉的低吼。
「对不起,朕来晚了,琅华,朕对不起你……」
你对不起我的,又何止这些呢?
我淡淡地望着傅九霄。
当年我本已快要得证大道,修成正果,是傅九霄突如其来的闯进了我的领地。
也是他十年如一日地捂热了我这块寒冰,让我心甘情愿放弃修道,随他入世。
在傅九霄的称帝之路上,我付出了太多、太多。
将自己弄的遍体鳞伤、支离破碎,只为他那一句“弱水三千,只取一瓢饮。”
可他登基后却立马娶了南宫月,即便他和我解释说,是为了得到南宫丞相的支持。
可我在与他决裂那日,分明听到了他和下属的谈话。
「琅华本事再大,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孤女。她身后没有世家大族做支撑,我又怎么能立她为后呢?」
「为今之计,只有先将月儿纳为贵妃,再找个合适时机与琅华摊牌,转立月儿为后。」
「琅华大度,不会在意这些的。」
可是傅九霄,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后位。
而是你身边,只能有我一人。
是你先背弃了我们的承诺,那我便要走了。
只是那时的我没想到,这一走竟是永别。
11
忘尘见状干脆不再装了,撕心裂肺地哭喊道,「陛下!奴婢都是被月贵妃逼迫的啊!当年月贵妃妒忌国师能得您宠信,于是便使出巫蛊之术诬陷国师!奴婢将一切都告诉您,求您饶奴婢一命吧!」
傅九霄猛地抬起头。
「一年前的巫蛊之术,也是朕冤枉了琅华?」
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,「是啊,朕早该知道的,琅华如此善良又怎会用这种隐私手段呢?」
「都怪朕不好,相信了你们这群贼人的鬼话!琅华,你放心,伤害过你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!」
说完,傅九霄提着长剑向忘尘师太走去。
「当初是你对琅华动的手……你个贱奴,你也配吗?」
说完,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,将忘尘的头颅砍了下来!
忘尘就这样怒目圆睁地掉了脑袋。
接下来,傅九霄又看向后宫的方向。
随即缓缓向南宫月的宫殿走去。
当南宫月见到傅九霄时,脸上飞速闪过一丝心虚。
随后她试探地问,「陛下,那地牢中有什么,您可找到了琅华姐姐的下落?」
傅九霄朝她露出一个无比温柔的笑来,「地牢里什么都没有。」
南宫月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,她只当是忘尘有先见之明,已经提前处理了地宫里的东西。
于是她又柔若无骨地贴在了傅九霄的胸前,「陛下,琅华姐姐真是太不懂事了,如今大梁危机重重,她身为国师怎能临阵脱逃呢?」
「再说了,她好歹是个女儿家,竟然如此不知廉耻,和地痞无赖私奔了!可见她平日里也该是个水性杨花的贱……」
南宫月话还未说完,傅九霄突然质问道,「月儿,当年真的是琅华用巫蛊之术害的你吗?」
南宫月悚然一惊。
可她看着傅九霄温柔的神色却又不知所措。
「这,这是自然……当年因为琅华姐姐,月儿差点就死了……」
傅九霄突然收敛了笑意,继而阴冷地望着南宫月。
「为什么要骗朕?为什么要害琅华?她究竟哪里惹到你了?」
「什,什么……」
「贱人,朕说,琅华究竟哪里得罪了你,你非要将她置于死地不可!」
突然,傅九霄朝南宫月大吼一声,又扇了她一个耳光。
「琅华是朕的恩师,更是朕的爱人,她为大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,可为什么会落得这样一个凄惨无比的下场啊?!」
「你说,说啊!」
南宫月见状,便意识到事情彻底败露了。
她面色一白,瑟瑟发抖地说,「陛下,臣妾知错了!臣妾只是太爱陛下了,因嫉妒琅华姐姐得宠这才……」
「爱?南宫月,你这种毒妇也配谈爱吗!」
「朕今日,就让你也感受一下琅华当年的痛苦!」
说完,他便提剑向南宫月走去!
南宫月吓得花容失色,拼命后退。
「别杀我,别杀我!我父亲可是宰相!」
就在南宫月话音刚落地时,殿外便传来一声“丞相到!”
南宫月惊喜地躲到南宫丞相身后,「父亲,快救我啊!陛下竟然要为了那个妖女杀我!」
12
「月儿不必惊慌,有本相在,今天谁也伤不了你!」
南宫丞相对着傅九霄说道,「陛下,恕微臣直言,如今大梁内忧外患,已经不能再失去一个丞相了!还望您以大局为重,宽恕小女的一点过失!」
南宫丞相说得不错,如今大梁的情况十分紧急,若是再失去一个丞相只怕会加速了亡国覆灭的风险。
我倒是也很想看看傅九霄会怎么做。
「一点过失?」
只见傅九霄露出一个极其不屑的笑来,「她杀了朕的琅华,你却说,这只是一点过失?」
「杀人偿命,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么?」
「陛下,您难道不怕……」
南宫丞相还想继续威胁傅九霄,可傅九霄眼中却突然闪过一丝狠厉,随后一剑刺穿了他的心窝!
在极其的不可置信中,南宫丞相闭上了双眼。
「大梁,已经日落西山了。你们以为,朕还有什么怕的吗?」
傅九霄站在血泊中,冰冷又疯癫地扫视着所有人。
活像一个来自地狱的修罗恶鬼。
南宫月见自己父亲惨死,当即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。
「啊!别杀我,别杀我!陛下,臣妾求您了!」
无论南宫月怎样求饶,傅九霄都不为所动。
他干脆利落地砍了南宫月的双手,然后又划烂了她的脸。
「琅华曾感受过的痛苦,你也要感受一遍才行啊……」
「你算个什么东西呢,怎么敢伤害朕的琅华?」
傅九霄下手越来越重,将南宫月的五官都划的不成样子。
最终,他又冰冷无情地说,「将这个贱人扔进军营,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再放过她。」
南宫月声嘶力竭地哭嚎着,「傅九霄,你敢这样对我,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!」
「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,如果不是你眼盲心瞎又怎会被我挑拨?你如果要复仇,第一个就应该杀了你自己!」
傅九霄身躯一颤,喃喃道,「是啊……我也该死……」
「琅华,朕死了,就可以看到你了吧?你会不会原谅朕?」
我淡漠地看着傅九霄。
不会。
傅九霄,我与你之间,爱也好恨也罢,已经都如云烟般散了。
13
那日后,傅九霄便不再上朝。
不管民间疾苦,也不管起义军已经快打到了皇城。
他只是疯狂地搜集着和我有关的东西,就好像我还在他身边一样。
「琅华,琅华……朕好想你,你可不可以来看看朕?」
「对了,骨哨!你答应过朕的,只要朕吹响骨哨你便会来到朕身边!」
他猛地想到曾经被他亲手掰断的骨哨,连忙策马赶去净月寺。
「朕的骨哨呢,被扔到哪里去了!」
傅九霄急的涨红了脸,趴在地上拼命搜寻着骨哨的踪影。
可任凭他找了许久,将龙袍都磨破了也没能找到骨哨。
「琅华,是不是你怨朕没有好好珍惜你送的东西,所以在惩罚朕?」
傅九霄当着无数宫人的面,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。
「琅华,朕错了,朕再也不敢了,你别收走骨哨好不好?」
他没日没夜的在净月寺找了许久,终于被他找到了已经断成两瓣的指骨。
随后他又花了极大的精力,将指骨复原。
「太好了,琅华,朕只要吹响骨哨你就会回来对不对?」
于是傅九霄将自己锁在宫门内,不眠不休地吹奏着骨哨。
一时间,整座皇宫响彻了幽怨的哨音。
过了不知道多久,傅九霄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上。
「琅华,朕吹了好久,你为什么还是不肯见朕……」
「陛下不好了!叛军杀入皇宫了!好多大臣都投敌了!」
傅九霄只是怔怔地枯坐着,对自己亡国的消息不闻不顾。
直到叛军首领将刀抵在他脖子上,「大梁有你这种昏君,难怪会灭亡!」
「只是可惜了国师大人天纵奇才,竟然会死于你这昏君之手!」
听到叛军首领提起我,傅九霄才恢复了一丝神智。
「你说什么?你认识琅华?」
那叛军首领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意,说道——
「三年前我在路上流亡,因过度饥饿昏死在了路边,是国师大人救了我!从此以后,我便发誓来日飞黄腾达一定要报答国师的恩情!」
「当时国师曾和我说,她算到大梁气数将尽,三年后将有亡国之危。可她却不知道会是因为什么亡国,于是便打算三年后做法为大梁强行延续十年寿命!这本是逆天之举,国师只能用自己的寿命来换!」
「可她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,命运都是注定好的,大梁亡国的原因正是因为你听信谗言,将国师这般栋梁之材给生生害死!」
此话一出,傅九霄茫然地瞪大了眼睛。
随后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,「原来如此,都怪朕,一切都是朕自作孽!」
「琅华啊,朕现在便来向你赔罪!」
说完,傅九霄撞柱而亡。
他临死前,竟然隐隐约约看到了我的身影。
「琅华……你是来接朕回家的吗?」
我冷冷地说了句,「非也,你我此生,生生世世的缘分都尽了。」
「你作孽无数,死后将会永堕畜生道,而我,则要重修我的大道。」
「我们,再也不见。」
(全文完)